
每到清明节,就会想起外婆。曾经以为外婆最疼我,但是,在她离开后,当我和表弟表妹们谈起外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外婆最疼爱的人。我恍然大悟,外婆情商太高了。
外婆不识字,不知道什么是情商,她只是用她的爱自然而然地、默默地滋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准搬弄是非”是外婆给我们定的规矩,她常常告诉我们:“有句话叫祸从口出……”外婆告诉我,遇到困难不要抱怨,不要责备别人,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错了就要承认……
外婆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共有八人,在她身边长大的有六人,我是最大的。小时候,我喜欢外婆家的樱桃树,她总是把最大最红的樱桃留给我去摘。外婆总是在煮骨头的时候,把我悄悄拉进厨房,从锅里先捞起一块肉多的骨头,对我说:“快点儿吃,别让他们看见。”
记得那一年,我离开家乡去外地念书,假期里我回去看外婆。我带外婆去院子里散步,陪她和她的老姐妹们一起晒太阳,外婆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大外孙女,读书厉害得很,马上就要去当老师了……”我清晰地记得,她当时的神态非常自豪。
大学毕业后,我成为一名中石油员工,我回去看她,她还和以前一样,骄傲地拉着我,向她的老姐妹们介绍:“你们看,这是我那个要当老师的大孙女,现在在中石油上班了。”那一刻,我确信我就是最让外婆骄傲的孙女。
后来我得知,所有的表弟表妹都是外婆最疼爱、最骄傲的人。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外婆的心头肉。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外婆是怎么做到如此博爱的呢?
我想,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的外婆,前半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动荡不安的年代,尝尽了人世间的苦楚与磨难,这也让外婆拥有了丰富的内心世界和高情商的为人处世方法。我很幸运成为外婆的孙女,她留下的精神财富是无价的,对我们的影响是深远的。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都会像外婆一样,活成一个温暖的人。
妈妈的大脚板
●邓星
我妈妈刘国珍不算漂亮,皮肤微黑个子矮,还略有驼背。她很小就失去了双亲,不识字,一个哥哥被抓壮丁后音讯皆无。
妈妈早期生活的环境虽然差,然而幸运的是她不仅活下来了,还因为没有父母管教,一双脚没受几天罪,长成了“天足”。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我祖母觉得妈妈心眼实诚,相中她了。19岁时,妈妈结婚了。祖母也不为难她,专挑适合妈妈做的力气活儿给她,比如到河边洗衣服、下地干农活、打猪草等。
小时候,我和妈妈、祖父母在四川生活,妈妈像男人一样早出晚归地挣工分。别人的妈妈能说会道,针线做得精细,能让孩子穿得干干净净,处处给孩子长面子。我上小学需要家长出面时,比如到学校报名、开家长会等都是祖母去,但我依旧深爱着妈妈。
那年,我出麻疹高烧不退,妈妈背着8岁的我疾步奔向医院。气息奄奄的我软软地趴在妈妈的背上,起先还能嗅出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汗味,随后就休克了。听祖母讲,是妈妈跑得快,才让我捡回一条小命,亏得我妈有一双大脚板……
我爸爸在遥远的新疆。祖父母相继去世后,妈妈带着哥哥和我来到新疆,一家人团聚了。
我高中毕业后,下乡到石河子147团。1977年底,我瞒着父母参加高考。1978年2月,我被录取去内地上学,这才向父母汇报。父亲发愁了,没有钱供我读书。妈妈悄悄地把我拉到窑洞外面,看看周围没有人,说:“我有钱。”钱被一条大手绢包着,由于摩擦次数多,已看不出手绢本色。大金额1元的有7张,5角的有11张,还有很多毛毛钱,加起来共80.13元。
父亲去世后,妈妈一直同哥哥一家在乌西火车站生活。每次去看望妈妈,认识的人们都向我夸赞:“你妈妈快80岁了,还到处跑,捡煤渣,身体真好,你们好有福气。”
妈妈享受着老革命家属的待遇,照理说用钱不是事儿。但她太节省了,她去世后,我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衣服口袋里、被子缝合处、枕头芯里、床褥夹层等隐蔽处都塞着面额不等的钱。如今,妈妈去另一个世界已经十几年了,但和她在一起时的一幕幕如在眼前。妈妈的一生,倾其所有爱家人,这是凡人唱响的最伟大的生命之歌。
母亲做的那碗鸡蛋挂面
●李文
也许是我已老了,经常会想起过去。记忆恰似一面随风招展的旗,稍一有风,就在人眼前晃荡。即使过往贫穷、苦难、简单、枯燥,但经过时间的过滤,一点点的温暖都会成为生命中最幸福的记忆。
我老家在湖北,小时候很难吃到挂面。首先是湖北主产大米,其次是家里孩子多条件差,有点儿挂面,都是存起来招待客人用,只有逢年过节或是住校周末回家,妈妈才可能奖赏我们,才有机会吃到一大碗鸡蛋挂面,我们会风卷残云地吃个精光。
妈妈不在了,一想到妈妈的鸡蛋挂面,便怅然若失,甚至痛哭流涕。如今, 各种美食应有尽有,粽子、汤圆、炸酱面等五花八门,可只有妈妈的鸡蛋挂面,哪儿也找不到了。那一碗入心的美食是妈的味道、家的记忆!
妈妈做鸡蛋挂面时,有时我在灶下烧柴,我一边与妈妈拉家常,一边看妈妈打鸡蛋、煎鸡蛋、煮面条。在没有抽油烟机的年代,灶间烟雾蒸腾,充满了香气。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等待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挂面新鲜出锅,叫一声妈妈,感觉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14岁时,我就离家在外,一直到妈妈过世,整整32年。32年呀,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纳兰性德的《长相思》简直就是为我这八千里外的游子而作: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妈妈是不服老的,每次回老家,她都会一大早去市场备料,给我做各种各样好吃的,也一定会做我最爱吃的鸡蛋挂面,仿佛把她蓄积了很久的爱,很用心地做到面里。
我很后悔,在妈妈的晚年,她只到我新疆的家里住过一年半,这也是我14岁以后,跟妈妈待在一起最长的时间。我答应过带妈妈去杭州旅行,却无法实现了。
有时候,想妈妈想得厉害了,我自己会做一碗鸡蛋挂面,在泪眼婆娑中自言自语地说:“嗯,不错,有点儿妈妈的味道了!”我多么希望生命的影像,永远定格在懵懂少年和妈妈做鸡蛋挂面的那一刻!
想你,外婆
●奠柏
2020年是充满悲欢离合的一年,我失去了外婆。
最后一次见外婆是去年6月,外婆拉着我的手关切地说:“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再玩两天吧,一年才回来这一趟。”我愧疚地说:“没有办法,假期结束就要回去了。您多保重身体,明年我再回来看您。”
回独山子没多久,父亲在微信上说,外婆生病了,肺癌晚期。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正上班时接到父亲的电话,外婆已病逝。我震惊到难以置信,悲痛到泪如雨下。眼前不断闪现外婆那硬朗的身板,耳畔回响着她爽朗的声音。我不愿相信外婆真的走了。
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一次在外婆家睡觉,冰凉的脚钻进被窝,不小心碰到了外婆。外婆惊诧地问:“脚怎么这么凉?”她迅速下床端来一盆热水,让我先泡着,又往煤炉子里添了几块煤。我泡完脚上床,外婆竟抱起我的脚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暖着。
我在县城上学时, 总是想尽办法从母亲那里多抠出一些生活费,那时怎么会懂得掌管一家口粮的母亲正在为明日或后日的三餐发愁。求而不得的我有时会出言不逊地埋怨母亲,母亲无奈地说:“没钱,别上学了。”闻声而来的外婆生气地打断母亲说:“胡说八道,这么小的姑娘不上学你让她干什么?只有多读书、考大学,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生活才能好起来。”
现在想来,外婆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竟然懂得“知识改变命运”。从那周开始,每个周日外婆都会给我生活费,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钱。
工作后,每年只能回家几天,只能与外婆匆匆见上一面。细细想来,每次见到我,她的神情既骄傲又不舍。骄傲她的外孙女终于上了大学,有了工作,生活越来越好。不舍是因为难以逾越的情感分割。想你,外婆。
什么是最好的怀念
●星空
不知不觉间,又临近清明。有时我害怕这样的节日,因为想起逝去的亲人,总会感到悲伤、难过和痛苦。但阴霾的天空、微雨的清晨,似乎又提前拉开了思念的序幕。我们要如何寄托这深切的哀思呢?
整理墓前丛生的杂草,放上一束束黄色或白色的鲜花;把碑洗净,拂去这一年的风雨和灰尘;再摆一盘水果和酒水,让他们在彼岸也能享受生前喜爱的美食和珍馐……我们凝视照片上曾经慈祥或亲爱的面庞,告知我们的幸福和艰难,以及对他们的怀念。抬起头,凝望夜空中闪亮的星星,你是否相信那就是亲人的眼睛?
还有,那在微信朋友圈上点亮的一支支烛火和合掌的祈祷,没有痛哭,没有诉说,没有飞散在空中燃尽的纸屑,没有夕阳夕下一步三回头的不舍,这样网上的祭奠是否就是最好的怀念?
我曾经看过《开讲了》,那期节目的嘉宾是著名作曲家吕其明老师,他创作了很多耳熟能详的影视歌曲,诸如《庐山恋》《红日》《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等。吕老师在回答学生提问时,回忆当年他和妻子李凌云的革命感情,满脸笑容,那乐观而积极的生活态度深深地感染了我。吕老师说,妻子去世后,他将自己写的祭文和骨灰一起撒入大海,祭文的最后一句话是:总有一天,我在大海里和你相聚!
我觉得最好的纪念不是在亲人离去后以泪洗面,悲伤地度过余生,而是像吕老师那样,继续热爱生活。最好的怀念是我们能够微笑着和他人分享离世亲人生活的点滴;在幸运幸福的时刻里,感恩他们曾经教授的生存和生活经验;在悲伤落寞的瞬间,想起他们曾经陪伴在身边所给予的勇气和力量,从而勇敢地面对挫折;面对身体的病痛和将要来临的死亡,想起能够和他们重逢相聚,从而对生死无所畏惧,就像他们从未离去……
纪念是为了永不忘却,而祭奠也是清明的生活仪式。我们不会忘记失去亲人的悲伤,但我们也不拒绝当下生活的欢乐。我们可以在清明这天,点燃黄纸,献上鲜花美酒,拂尘洗碑,或者在网上燃烛合掌,为逝去的亲朋祈祷,但我们也可以全家围坐在一起,翻翻过去的照片,看看昨日的视频,一起回顾那些琐碎的生活细节,回忆那些生活中或幸福或遗憾的大事小情……
又到清明了,每个人对逝去的亲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怀念方式。只是有时我会想:祭奠到底是对逝去亲人的永久慰藉,还是对活着的人的一种精神寄托呢?无论活着的人,还是逝去的人,最好的怀念就是:不活在逝去的悲痛中,也不在拥有的欢乐中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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