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中的两位老人都是我的家人,每年节假日他们有机会聚在一起时,偶尔谁不经意间提起粮食,他们就慢声细语地打开了话匣子。一个说:“亲家,以后孩子洒了饭你就不要捡了嘛,小心闪了腰。”另一位老人立刻来了精神,说:“现在是不缺粮食了,可是我们绝对不能浪费粮食,你们是不知道,春种秋收,拌种、播种、间苗、除草,一粒粮食要经过几十个程序才能端到桌子上。”一个又说:“我的意思是让孩子自己捡。说到种粮食,你们那地方可比不上我们兵团,我们兵团早早就实现了飞机播种、机器收割,一天能割几百亩,那场面可气派了!”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其实,新疆的地不好种,有的是盐碱地,须经改良后才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从一粒粟到万颗子,村民们都在挥汗如雨。
张培悟的粮食之梦
在1968年之前,对于远在甘肃的张培悟一家人来说,“新疆”这个地名听起来不亚于天方夜谭。而一个夏天的深夜里,他们一家老小7口人,离开祖辈几代人生活过的院子,一步一回头地洒泪而去,直到再也无法看清那两间土屋。
一家人来新疆的主要原因是:听说新疆的粮食管够,苞谷面随便吃。他们在乌鲁木齐下火车,坐汽车到达乌苏汽车站,然后步行向西。从老家出发时藏在包裹里的9个锅盔(又叫锅魁、干馍,是甘肃的一种面食)已按计划吃完,饿着肚子坚持走到有庄稼地的路口,亲戚闻讯赶来接应,一家人像看到了救星。
相比老家甘肃,新疆的粮食还是比较丰富的,如果苞谷面、高粱面不够你吃,西瓜、甜瓜、南瓜等都可以作为补充。那会儿实行工分制,年终决算的时候按一个工分值多少钱算出每个人每月能分多少粮食。
第二年春节前,村会计悄悄喊张培悟去村里的办公室帮忙搞结算,全封闭式算了半个月,除夕之夜完成任务时,会计和村长商量着,给他批了两公斤白面粉揣在怀里带回家过年,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擀面条。
到了上世纪70年代,依然是粗粮多细粮少。秋冬时节,张培悟和村民们经常外出挖大渠、割芦苇,一去就是十几天甚至一个月,条件艰苦又是力气活儿,村上会额外给这些壮劳力提供一些补助,比如一个白面馒头或者一小块油饼,他每次都舍不得吃,偷偷藏起来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1982年,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确立,当年粮食产量迅速增长,家家户户的粮食用麻袋装,摞起来比房顶还高。种啥成啥,从来没见过水稻的北方人也生产出了颗粒饱满白花花的大米,如果吃不惯大米,1公斤米还可以换1.5公斤面粉,实现了白面馒头随便吃的梦想。
全村近千亩土地,每块地多大面积、土质如何,适合种麦子还是苞谷,哪块地需要倒茬,哪块地需要排碱,都在张培悟的心里装着。田地里的每一条水渠、每一个田埂上都留下了他密密麻麻的脚印。
张培悟在记录本上详细记载着一项项大事:2003年国务院召开的农业和粮食工作会议决定,从2004年起,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粮食直补,要从粮食风险基金中安排不少于100亿元的资金,主要用于对主产区种粮农民的补贴。2006年1月1日起全面取消农业税,农民负担问题得到根本性缓解;2016年起,在全国全面推开农业“三项补贴”改革……
现在,77岁的张培悟时常想起自己小时候上学的经历:学校补助的粮食要带回家给生病的爷爷吃,所以自己不能住校只能走读;而每天的早餐就是十几粒豌豆,为了赶路还要早起,十几粒豌豆边走边吃,没到学校肚子就饿了……那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吃饱肚子,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不远千里来到新疆,跟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2008年,他随儿女到独山子定居,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座小城。他常跟儿女们说:“我们现在穿着没有补丁的衣裳,吃着白花花的米饭,这不就是古人所说的‘锦衣玉食’吗?”
金顺良的粮食之情
从1956年起,河南、江苏、湖南、湖北、安徽等地的12万名支边青年先后奔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金顺良就是其中一名。
1960年6月,20岁的金顺良来到了塔里木河岸边的南疆阿克苏——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一团。夕阳西下,从破旧的大卡车上跳下来的他满腹疑惑:茫茫戈壁滩一览无余,就连树也没几棵,晚上睡在哪里呢?天黑了,他们40多个人被带到一个顶部长满杂草的菜窖里,地上铺着麦草,一堆麦草就代表一个铺。第二天早晨起来,走出菜窖的金顺良东南西北望了一圈儿,发现几条蜿蜒崎岖的、尘土像面粉一样能淹没脚脖的土路,表示这里与外界尚有某种联系。
这里水源充足,土地宽阔,适合开荒种田,尤其适合种植水稻。但是生产工具比较落后,除了坎土曼,生产力只有牛和人。当时一个连队只有几头牛,因缺草少料,都瘦得皮包骨头。所谓二牛抬杠,就是两头牛拉一个土犁头,再配上两个人辅助,一天也不过开荒两三亩地,知青们只好发挥坎土曼的威力。劳动虽然艰苦,但知青们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你追我赶,力争上游。
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吃饭是最值得期待的一件大事。每顿饭除了苞谷面就是高粱面,食堂的大师傅偶尔在苞谷面里掺一点儿白面擀面条,面擀得薄薄的,切成菱形,没有油炝锅,切棵冻白菜在锅里扒拉扒拉就添水烧开,水开下面,面熟了捞上来,每个人都是稀溜稀溜好几碗下肚,没肉没油的稀汤寡水吃起来特别香。还有那种苞谷面窝头,因苞谷面黏性不够,发酵好了揪一坨放进碗里,上下翻翻就成圆团儿,然后中间捏一个窝上锅蒸,刚出锅的窝窝头吃着还行,再加一份葫芦瓜或者萝卜丝,一碗苞谷面糊糊,简直就是美味了。
第二年,连队开始种植水稻,当年亩产60多公斤,第二年达到了100多公斤,知青们终于吃上了白米饭。以后每年产量都在增加,到1965年以后生活条件逐渐好转,他们也从地窝子搬进了土房子。
上世纪70年代前后,农场里的生产突击活动特别多,“迎接红五月,大干一百天”“苦战十天龙口夺粮”“以实际行动迎国庆”等等。热火朝天地修水库、挖大渠、排盐碱,是每年冬天农闲季节最艰巨的任务。作为班长的金顺良每次都冲在最前面,他和连队职工们一起天不亮就出发,先打好田埂,然后引来水把土壤洗淡,大灌小灌二三十次,连续洗灌六七十天,土壤得到改良,才能种上庄稼。就这样,团场那些无法种植的大面积的盐碱荒滩,在他们的改造下,逐步变成了能够种植水稻的良田。
2005年1月,退休已经5年的金顺良从阿克苏移居独山子,生活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喜欢在茶余饭后出去走走看看,漫步在独山子的植物园、南环路景观带的树荫下,团场的果园、菜园、一望无际的稻田随时都会在脑海里出现。他经常梦见给稻田放水,成群的鱼儿争先恐后地游出来;或者在地里割水稻,怎么割也割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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