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人问我新居对门情况，我只能回答两个字：空巢。
从完成之前选型、登记、交款等系列程序，直到楼房建成领取了钥匙，每个单元内，楼上楼下，都在各自忙装修、购置家具，渐渐融入新环境，不知不觉，屈指一数，已是10年光景。
一开始，共居一个单元，彼此少不了走廊里遇见，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都清楚地意识到，以后将是朝夕相处的邻居，见面总会微笑、点头、问好。时间长了，尽管彼此会有简短的寒暄，一切又都在匆匆之间，谁也不知道谁在哪个单位、做什么的，甚至不知姓甚名谁，住几层几号。
唯有我的对门一直未见装修，白天黑夜没有任何动静。常言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虽说距离产生美，但作为邻居，尤其是同一单元内的对门，由此到彼，之间的距离也就两米左右，相比楼上楼下、楼前楼后之间的互动、交流要更多一些。开着门说话，面对面，递物取件只需伸一伸手。
天天盼着对门装修，住进来多好。一是减少单独装修带来的噪声和垃圾，二是如果一直这样空着，总是不见有人从对门出来或者进门，没有一丝人气，心里总空落落的。
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希望听到有一把钥匙在对门的锁孔转动，旋即之间开门了，然后是进门转身，“嘭”的一声，再将门重重关上。或者当我来回经过，与他们家任何一位迎面时，可以不给我友好的浅笑，可以没有一声问好，哪怕双方的目光只是瞬间的一个扫视，或者留一个侧面、一个背影也好。只是从来没有人去敲响或打开那扇紧闭的门。
就这样，对面的空房子，只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落寞、空寂中等待，等待装修的沙土、水泥、材料的七零八乱的堆积；等待工匠的敲打、切割、锯钻此起彼伏的声音；等待沙发、床具、电器的一拥而入的摆放；等待一双手一把钥匙，一个或几个急于回家的人……
小时候，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喜欢在室外活动。没有电视，电影和节日演出是最为奢侈的文化生活，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大人们在院子里聊天、讲故事，孩子们打闹嬉戏，或去老人们集聚的地方听鬼故事。鬼故事，不是老人们亲历也不是眼见，而是千年来传下来的无法考究的传说，险象环生、离奇古怪，大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最能吸引小孩。偶放一次电影，兴致勃勃相约同去同回，过年更是欢天喜地。如今走动少了，之前多年的邻居偶尔见一次，感觉非常难得，总要亲热地聊长问短，说不完关于孩子、老人、婚嫁之类的话题，诉不尽的变迁，回味相互关照的往事。
老人们会回想和谁家做过左右邻居，和谁家是前后邻居，家庭状况及几个孩子，包括习性、爱好都历历在目。感慨那时候自己很年轻，再看看当年顽皮的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各自有了儿女，自己还能不老嘛。特别是中年人，提及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记忆犹新的成长的往事，都是见面和相聚时用来开心和欢笑的谈资，一切都宛如昨日。
有了楼房，相熟的人会有相同感叹：不如平房来去自如，那时候，只要有人在，一年四季都大敞门窗，你出张家我进李家，端着饭碗边串门边吃，谁家吃什么饭，谁家夫妻争吵，哪两家为孩子、为琐事有别扭，都了如指掌，仿佛没有隐私，各家少有秘密。
统一分配住房，都是各系统、各单位集中居住，彼此之间又比较熟悉，也时有往来。但随着通讯普及，语言的互通不再完全是面对面。住房走向市场化，告别了统一分配的年代，经济适用房、商品房，可以根据家庭状况和经济收入，选中意的结构和环境居住，但择邻而居的可能性不但很小，而且完全消失。
有一次刮大风的时候，我正好回来经过对门，仿佛隔着门我能看到那套房子里没有帘子的窗户，没有任何物件的室内，风在粗糙的毛坯墙和空洞洞的屋子里和尘埃共舞、涂鸦。每到除夕，家家户户都换上鲜红崭新的对联，在新年钟声里，响起鞭炮声、祝福声的时候，它紧闭的门窗无人打开和清扫，尤其是大门外层还保存着残留的贴膜和几年的积尘。
记得刚住进来时间不长，有一次，正好周末，对面门开了。是位中年男士，可能是这家未来的男主人，来计划装修吧？一会儿就有了答案：不是。对门的楼上装修做防水，经物业找到对门家的电话，让他来看看试水后是否有被浸泡现象，顺便检查一下水暖设备是否完好。
原来，对门房子是爷爷以自己的名义给孙子买的，孙子目前还在上中学，爷爷怕以后孙子结婚的时候房价涨得已经买不起了，提前做好准备。这是因为房价的飙升，一时形成了购房投资的热潮。我算了算，就算孙子上高二，大学四年，工作二年，少说也得七八年吧？呵呵。这爷爷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不仅替已是中年的儿子分忧，把孙子住房都提前十年给解决了。
对门一直这样空着，感觉像野外被马蜂遗忘的老窝。没有生机，没有灵气，离开了生命体的存在，它仿佛一只因贬值而废弃的塑料瓶，在一个角落里，只是被风偶然吹响的躯壳，在时代的步伐里因落伍陈旧而神情颓废。它就这样，还在唱着空城计，只有尘埃在风中，继续独自上演。
我不知道有一天对门有人入住时，它的主人——我期待的邻居究竟会是谁呢？是那位中学生吗？那么，八年、十年后，我会不会又选择新建的小区或者远走他乡？我不能确定，但更多的不确定性一定是存在的。
我不知道买房的爷爷和正在上中学的孙子，他们目前和以后的情况。
我知道的是，对门的房子一直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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