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一段当代学者讲的趣事，说的是他在读晏几道的词集时发现：这位活了近七十三岁的词人一生似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谈恋爱，而谈恋爱的地点，毫无疑问，一定是在西楼。 对此论点，该学者还以晏几道的词加以论证：比如写初见时，是“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爱恋中，“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离别后，满心惆怅，不由感叹“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大约是由于身处异乡“风高露冷，无奈月分明”，于是，“别来长记西楼事，结遍兰襟”。 看罢莞尔，反正猜测议论古人的八卦秘事既无毁誉之忧，又无侵权之虑，学术观点能这么接地气，对于普及古诗词倒也不无裨益。于是乎，好事地又去百度了一下晏几道的词，据不完全统计，提及西楼的词有七首之多。 再看词人生平，在身居高位的父亲晏殊去世后，家道陡然中落，且晏几道其人又性情孤傲，所以仕途亦不顺利，好在他性情直率，人生之旅时有佳人做伴，红袖添香，故而他的词风语言清丽、情感真挚、婉约动人，想来词中不时提及的西楼一定承载了词人生命中无限的喜悦、甜蜜与相思。 突然想起以前经常与同事们在KTV聚会时唱过的一首歌《月满西楼》，歌词取自我最喜欢的女词人李清照的《一剪梅》：“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深情款款的文字，配上婉转低回的旋律，实在让人沉醉。 可惜当时只是感觉古风歌曲词调优美，于是努力于音色、音准与歌唱时该保持的高位置，完全无暇深味词中意境，如今想来，实在有舍本逐末之憾。 之所以突然对西楼感了兴趣，原因倒也简单，因为在我们租住的小屋，阳台正好朝西，我亦谓之西楼。 在中国传统建筑中，一般设计都是坐北朝南，不仅是为了采光，还为了避北风。古人认为，坐北朝南是顺应天道，得山川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可以颐养身体、陶冶性情。《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为了激孙权下决心联合抗曹时，说了一句话：“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惹得孙权大怒，立马决定和曹操决一死战。这里的“北面”，指的是位于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势力范围。 民间的四合院，通常北面是正厅，东西两侧是厢房。自古以来，皆以东为尊，故而主人的居所通常在东侧，是以有东道主、做东、东家等词汇，与之相对，西方便通常由客人落座，继而又延伸为客居之地。 基于此，视这小小的公寓为西楼，对于客居海南已三年有余的我，倒也算是名副其实。 阳台不大，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平方米的模样，放置了晾衣架和洗衣机之后，越发显得拥挤。在这个热带小岛上，每至午后，热辣辣的阳光不请自来，难免会有苦热之感，好在通往阳台的推拉门上方装有遮光性极好的落地窗帘，轻轻一拉，勉强还能护住一室清凉，只是那阳台上可就实在无法立足了。 然而，每到黄昏，当落日收尽最后一线余晖，就仿佛被施行了魔法，阳台立刻还原成那个我最爱去的地方。阳台面海，又正对着集文化与旅游于一体的一号岛，白日里烟波浩渺与夜幕下流光溢彩的剧情轮番上演，我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由自然与人工合作呈现出来的大手笔作品，喜欢自内心涌起的震撼与莫名的喜悦。 此时，倘能捧上一盏清茶，坐在舒适的躺椅上，静静地看夕阳西下，看倦鸟归巢，看归舟唱晚，看变幻不定永不重样的晚霞，那一刻简直感觉自己是中世纪坐在剧院楼上包厢里观看演出的女子，犹自矜贵庄重起来。一忽儿又想到拖着长辫子的王国维老先生居百尺朱楼，凭栏俯瞰，数尽行人，于是乎“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的惆怅又悄然笼上心头。 西楼之妙，首先在于最宜望月，“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干独自愁”（这里似乎有掉书袋之嫌，但除了这些美好的句子，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现代的语言能准确地表达出那份难以言传的意境），夜深人静，沐浴在一片澄净的月光下，品味忧伤，切切怀想。 其次，西楼还是产生故事的好地方，所以会有《西厢记》这样的剧情；坐落在维罗纳老城区街巷里朱丽叶故居的阳台会因一则古老的涉及两个家族恩怨的爱情故事成为世界各地众多游客心中的爱情圣地。 西楼，古往今来所承载的浪漫诗意与厚重历史，若无一管神笔、万千才思，如何能够一一说透？极其无奈的时候，李益选择了“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我且继续捧一盏清茶，披一身月光，任纷纷乱乱的思绪继续随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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