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村庄,虽然不常被记起却也不会忘记。很长一段时间,我发觉自己离心里的那个村庄越来越近:一大片绿树丛里点缀着三三两两的房子、低矮的土墙,几棵果树让土里土气的院落充满芬芳,还有不会说话的动物们,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动物和人类的生活密切相关,成为村庄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记忆中,我家只养过一只羊。 冬天的早晨,父亲从外面抱回来一只白色的小羊,那只小羊一放到地上就趴下了,几次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因四肢无力而失败。原来是隔壁大爹家的羊昨天晚上死了,小羊生下来没几天就没了妈,估计也活不了,大爹喊父亲过去帮忙拿个主意看咋处理。大爹家有十几只羊,没工夫照看这个奄奄一息的小羊。父亲说万一能养活呢,毕竟是一条命,父亲想带回来试试看。 火炉刚着起来,小羊卧在地上瑟瑟发抖,也许是到了陌生的环境感到紧张害怕,我和弟弟赶紧穿好衣服下炕去安抚它。父亲找来一个绿色的玻璃瓶,用报纸卷成一个圆锥形的漏斗,把温度适宜的苞谷面糊糊灌进去,母亲不知道从谁家弄来一个黄色的塑料奶嘴,这下全齐了。小羊刚开始甩头甩脖子不愿意配合,不一会儿就尝到了味道,有滋有味地吃起了奶嘴,一瓶面糊糊很快吃光了。小羊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会吃奶和面糊的小羊一天一个样,身上的羊毛受了面糊的滋润慢慢顺滑有光泽了,四个蹄子有力地踩在地上噔噔作响,把我家的地踩得一个又一个小坑。我们吃饭用的是一个小矮桌,小羊随时都想凑上来一起吃。我们学习的时候它也要依偎在身边蹭来蹭去,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最头疼的就是睡觉了,我们一爬上火炕,小羊就一个纵身跳了上来。小弟曾抱着它在炕上待过,那会儿是为了救它的命,现在它已经快四个月大了,头顶的两只犄角呼之欲出,再上炕就有点儿过分了。父亲大声呼喝着让它下去,它竟然冲着我跑了过来,躲在我身后寻求庇护。我只好把它抱下去放在地上,示意它在火炉附近的麻袋上睡觉。 春节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日子,小羊也终于可以跟着我们出去玩了,我和小伙伴们走到哪里小羊就跟到哪里。但是去别人家拜年时,我们不能让小羊跟着进去,它只好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待我们出来再领它去下一家。我们为口袋里装满了糖果而开心,小羊是为了能跟着我们在一起而开心。三月份开学的时间到了,我们家遇到了一个难题:小羊总不能跟着我去学校吧?把它关在院子里也没用,院墙是用树枝围起来的,它随便找一个空隙就能钻出来。父亲把院墙又加固了一遍,可是它用两只前蹄踩着围栏中间的那根横梁纵身一跃就能跳出来。母亲说,它明明是一只羊,可为啥总想干人干的事情呢。父亲想把它拴起来,不光它不愿意,我和弟弟们也不愿意,我们要带它去上学,让它在学校门口等着就行了。父亲说学校离村子太远了,镇上的人不认识它,万一跑丢了被别人抓走,那小羊就是死路一条。我们只好同意父亲的意见,每天上学前把它关进黑乎乎的牛圈里。 有一天上学时,一不留神小羊从牛圈里跑了出来,并且跟着我来到了河边。河上有三块大石头,那是不愿意绕远路上桥的人设置的“便道”,我后退一步,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就轻松地跳到了对岸。小羊一下子傻了,它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这种场面,河水很浅,可是它没下过水,也不会像我一样迈开腿踩着石头过河。它站在原地咩咩地叫着,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担心迟到就急着去上学了。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放学,一路小跑着回家,看到小羊从院子里飞奔出来迎接我,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以后小羊也不用关在牛圈里了,它每天跟着我到河边,看到我过了河就回到自家的院子里等我。 后来小羊长成了一只大羊,而且比一般的羊更大,几乎赶得上一头小牛,毛色也更加白。父亲说总不能一直这么养着吧,要么卖掉要么宰了吃肉,我和弟弟们自然不同意。直到有一年秋天,那会儿我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放学回家我一眼就看见院子里躺着一张白色的羊皮,父亲还没来得及处理掉我就回来了,我顿时大哭起来。这也许就是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新疆人一直吃不惯羊肉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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