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 五 一说去赶日，钰儿一下子眼中布满疑惑。 她说，一下子想到了夸父。我说，那是追日，我们没那个体力和耐心，学不了，做不来，只心向往之。她居然诡异地笑了笑。我没看明白，也懒得去深想。 渔民到海边赶海，是为了鲜活的海物，那些大自然赐予的珍馐。我们去大峡谷赶日，为的是那轮红彤的夕阳，以及假日里难得的一刻自我闲暇。这是一种别致的行走，那情形有点类似为了能领略泰山日出风采而夜里登顶的人们。和那些掠夺大自然的人相比，我们近似于世界的清客，我们只索取大自然的自然美丽。那种纯粹的心境，宛若天边的静湖，没有一丝欲望的涟漪。 面对夕阳，没有功利色彩，是一种艺术审美的眼光。夕阳对我就是一种情绪，那种自由燃烧的隆彤和绚烂至极之后的平达。 日落的余晖沐浴在云海里，云朵镶嵌了金色的霞光，一副气象氤氲的感觉。夕照涂满整个戈壁平滩，峡谷里洒进了妩媚，雪峰描抹了金边。钰儿漫无目的地踱步，清俊的小脸上也挂满夕阳的沉醉。 
▲沈久泉 摄 人类是大自然的不速之客。 傍晚天边的云朵是夕阳的陪伴。夕阳躲进云做成的匹练，云的遮蔽让西方的天域被劈成上下两半。上端是青玉般温润，有太虚的奇幻。下端则光芒四射，一片浴火的阴森，简直是一个魔域的世界，那里似乎藏了千般的魔怪，张牙舞爪，悍气涨发，但又仅能残存在底域，慑于神域的威严。多少次梦里，曾堕入这样的恐境，渺小与无助袭笼全身，令我汗湿衣背，醒来仍心有余悸。 老娘望着落日余晖中大片草滩，说，这要有水就好了，得种多少菜。我笑而不语。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娘，对土地的感觉永远与生存和食物有关。 夕阳之于我，是一日耕种作结的续写。 秋日的收获往往急促，田地里的活计儿乏身劳神，只待夕阳来拯救。日落而息是远古的祖训，那意味着可以躺平歇息，还有一顿果腹的饭菜。犹如散了架的身体，在填满食物后，终又像上满了发条的钟，嘀嗒作响，第二天的力气便在夜里积攒起来，化为收割秋日的心境。 赶日，赶的是一种心情。 还想起两日前的中原画家，拜临峡谷，惊涛摹道，一身随性。但言语间终究脱不了尘世功利，遇官低眉服帖亦增市侩，对语幽默但庞杂荤虐，太少素雅高古和通透。沉陷世俗仍为碎银奔忙四处化缘，怎能有一颗超然万物的潇洒之心。艺术家匠之分，自然高下立判。从业艺术靠的是才气，追溯其源，若非祖上遗脉，大都有一番传奇谈资。此君便称夜梦中时有一老者为其看画，遂得技艺。令人忽然想起江淹彩笔、胡钉铰卷册，皆仙人授予，怎能不恐终一日梦中收回，则才枯艺尽，泯如凡人。 我总沉迷于大峡谷的意象。在物象的骨骼里，他总是雄伟和苍茫，而那其中渗透出的悠远和神秘，总能激发人们心底的疑惑和怅惘。我在大峡谷傲然身姿里，解读远古自然的洪荒，那是一种怎样的咆哮与癫狂。那洪流肆意奔淌中，蕴藏着无形的神力，幻化出撼天动地的激昂。 卧游于大地，身子融入草石，眼睛流向天空。人类对自然的向往，很大程度是对自由的渴望。人本来就是大自然的嫡子，孩子向往母亲的怀抱，是一种自然伦理的生发。在那个天地无矩的世界，呼吸化作轻尘一缕，游荡四野，犹云荒荒。 是谁落下了红色的签纸，以及字里行间的爱意流淌—— 大峡谷的边缘 写下爱的箴言 没有一束鲜花 也没有滚烫的泪眼 想必是一个醉在相思里的男子 和着中秋的月 写给远方的伊人 以及她迷人的面庞 路过的人 从此 都染上思念 很长很长 …… 素处以默，晚风微凉。四周的山也暗了下来，夜正在赶来的路上。四野低垂，成了傍晚的篷帐。 独处中才更能寻得自我，领略精神的充盈和激荡。钰儿拉了我的手，指指早已陷落的夕阳。我默默地收起桌椅，疾行在归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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