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明 接到我老姐的电话,应该是去年4月12日。那天我上白班,我老姐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除非家里有事儿。 家里果然出事了,父亲在石河子被推进了ICU病房。我立刻请假,接近中午时匆匆离开独山子。到了医院见到了我的父亲,他明显憔悴了。看到我,他眼睛有了光。然后我把老姐换出去,在病房陪父亲。 父亲有抽烟的习惯,导致肺部出了问题,我和弟弟咨询了医生,医生说长期抽烟导致肺功能弱化,需要时间恢复。主治医师姓王,是一名女医生,冷静而沉稳,当她问我们接不接受插管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些年除了化工知识,居然对医学一无所知。我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回答,直到医生解释清楚插管的原理和必要性,才知道父亲的病有多严重,我签了字。 《插,还是不插?》这篇文章之前我读过。文中提到了尊严,提到了老人插管的痛苦。对于我来说,插,爹还在;不插,爹就没了!和家人商量以后,达成一致,插管! 我在医院陪着父亲,父亲手上扎着针,挂药水。我就一直握着他的手,他也握着我的手。我记得小时候牵过父亲的手,这么多年,这样握手应该是第一回。就这样握着,直到点滴打完,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握着父亲的手,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 到了13日早上,和主治医生判断的一样,父亲喘气吃力。医生跑过来说:“要插管。”父亲摇头不愿意,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骗他说:“康叔(我父亲的朋友)说插上管,他有空儿好来看你。”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医生示意我离开ICU病房。 为了防止感染,家属是不允许探视的,我就每天待在门口的长凳上,希望能见父亲一面。终于在4月20日又见到了父亲,他嘴里插着管子,手绑在床边,病床的旁边是呼吸机。我握着父亲的手,一边看父亲的状态,一边仔细看着仪器上跳动的线条和数字。护士来了,我就问问那些线条和数字表示什么,慢慢对父亲的状况有了大概了解。 插管一周,王医生找到我,告诉我插管一个星期后基本就要拔管,不然会造成肺部感染。下一步的措施是侧切,在气管上切个口子插支管,用呼吸机。我签字。然后医生说,我父亲的状态不太好,让我做好准备。我木然地和医生握手表示感谢,感到自己手脚冰凉。 我交过费,穿着黑夹克匆匆离开收费窗口,马上给弟弟打电话说了父亲的情况,泪流满面地挂了电话。又立即擦干眼泪,给妈妈打电话,说:“妈,你放心,我和弟弟、老姐都在医院……” 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我弟把老妈接来!父亲的病情不稳定,离得近不是件坏事儿。就这样,我、我老姐、我母亲,住在了我弟弟在石河子的房子里。在陪母亲逛街时,我向母亲透露:“父亲的病情不乐观,我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 也许是医生的医术高明,也许是苍天眷顾,父亲的病情逐渐有了好转,我们也被允许探视一小会儿。父亲侧切以后,气管的气流振不动声带,只能仔细听,才能听出来他说出的个别字。父亲怕花钱,一直吵着回家。我说:“你有钱,打欠条,出了院要还我的,还要利息。”父亲被逗乐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终于有一天,我小心加小心地带着母亲来到病房,父亲有些激动,我出门憋不住,转过身抹着眼泪。 再后来,父亲住进了单间,因为闹着回家,医生说可以找个家人陪护,我就在病房陪着父亲,老姐负责送饭照顾母亲,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由于侧切,父亲只能用鼻饲管进食,然后用导尿管导尿。我找了个本子,每天详细记录吃饭时间和尿液量。在随后的日子里,我学会了很多。跟着护士,我学会了如何用注射器通过鼻饲管给父亲进食,父亲要半躺,确保食物流进胃里,喂完饭,最好能扶他起来打个嗝。跟着护士,我学会了换药瓶,学会了使用呼吸机,甚至自研了呼吸机加湿装置故障的维修。我在医院里尽量多学活用,我只是想在父亲危急的时刻,能够多懂一些知识、多掌握一些操作,让自己多一分希望。 去年5月中旬,主治医生建议我们买家用呼吸机,说是医用的功率太大,长时间使用可能会对父亲的肺造成附加伤害。卖呼吸机的小伙儿上门服务,机子需要调试,可调试的数据总是不理想,小伙子想放弃。我试着按照医用呼吸机的参数调整,没想到调好了。 换上了家用呼吸机,父亲沉沉睡去,我盯着呼吸机的屏幕不敢放松,拿着说明书看了几遍,然后把数据全部抄写下来备着。那次父亲整整睡了36个小时,我都害怕了,让护士测了血氧饱和度,一切正常。 等父亲一觉醒来,第一句话就问:“我在哪里?”我回答:“在医院,别乱动,你身上插着管子呢。”医生闻讯赶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半躺在病床上的“老汉”——面色红润、两眼放光。毕竟,前面已有两次让家属做最坏准备。经过一系列检查,身体恢复得很好,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我不由地松了口气。 随着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变好,每天的针剂也少了起来,最终医生建议去康复科治疗。我折中一下,让康复科的护士先过来看看,做一下康复训练,然后再说。 就这样,父亲的导尿管去掉了,身体也一天天好转,我们也给他加了流食,长期治疗让他体内钠离子偏低,我们按照医生的嘱咐加了食盐。最好的状态,是父亲在不脱机的前提下,可以下床坐一小会儿啦。 在大家都以为父亲可以恢复到住院前的时候,我偷偷和王医生一起做了两次脱机试验,都失败了。这让我对父亲的状况有了新的认知:父亲那时的状态能维持已是不易,很难恢复到以前了。去年5月26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接父亲回家!救护车拉着父亲,经过90分钟的长途跋涉,回到了家。家里准备了专用的床,我弟弟还做了一个支架放呼吸机。 家里的环境让父亲的状态好了很多,当然也添了一些意外。那天,我和姐夫出门办事,忽然接到老姐的电话,家里停电了!我们飞速赶回家,启动了发电机、呼吸机,前后用了12分钟,终于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一次次和死亡赛跑,我们跑在了前面。 去年5月31日,我拉着父亲的手,告诉他我要回去上班。后来听姐说,父亲一度情绪低落,常看着房门发呆。 去年7月初,早上7点多,老姐忽然打来电话,说父亲的血氧饱和度下来了,呼吸困难。我拿着电话一边指导调整氧气量,一边让她看呼吸机的运行参数。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手抖得不行,只好双手握着电话。还好,过了15分钟,一切慢慢恢复正常。 去年7月10日,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父亲的血氧饱和度时有下降,让我做好准备。我立刻请假,带着妻儿赶往父亲那里。 到家已是下午6点。我坐在床边握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的手有些凉,但精神状态还好,特别是看到小孙子后,笑容满面。父亲握着我的手始终不肯松,聊了一会儿,他居然睡着了,面色红润。我让弟弟过来握着父亲的手,我在客厅吃了点饭,对我妈说:“父亲这个状态,过个冬天没问题。” 到了晚上7点,父亲的病情一下了恶化了,血氧饱和度直线下降,老姐立即给王医生打电话。我一直握着父亲的手,他的手慢慢变得无力。我一直握着,希望奇迹出现,但奇迹不会次次出现,我的父亲还是走了。我泪流满面,已经看不清呼吸机上跳动的数字了。有人说,父母就是挡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一堵墙,我的墙,在去年7月11日倒了! 回到独山子,我常梦到父亲,他穿着母亲织的黄色棒针马甲,面容慈祥,身后是一大片暖暖的阳光,他坐在家里他常坐的那把靠椅上,抚摸着我的头。我坐在小凳子上,依偎在他身边,我们都没说话,只是这样坐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安详,直到梦醒。 爸,我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