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山南
对面坐着一个女孩,眉眼一看便知是南方人,细长的丹凤眼明亮清澈。
那是像小鹿般的眼神,明亮得透彻、清澈得见底。一对柳叶眉,弧度恰巧贴合她精致的脸庞,雾扫过一般的眉,不加修饰,不施粉黛,却像极了从水墨画中走出的古典美人。小巧玲珑的鼻子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嘟起的粉红色小嘴自顾自地嘀咕着什么。粉嘟嘟的脸颊乍看像是施了胭脂的,细看又毫无人为的矫饰。
我想起翠翠,那个边城的女娃儿,也是这样的眼睛,忽闪着睫毛,俨然一只小兽物,欢喜得惹人怜。
我偏过头,目光已然被一大片白色包围。
怎么,谁说南方的艳阳里不该有大雪纷飞?
我静静地欣赏着这温柔的南方雪,棉花一般的柔,缓缓起,慢慢落,不慌不忙地倒像是湘江边上渡船的水手,深一篙浅一篙,哼着号子朝日落的方向渡去。
我看着那雪默不作声地白了山头,栖息在零星的农家屋顶上,然后又浸入江水,不见踪影。
片片雪花悬在半空中仿佛想让你认清它的模样,五角的八角的,菱形的圆形的,谁还好意思说它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同于北方的凛冽,大雪恨不能瞬间化作无数刻刀,胡乱拍打在你的脸上,巴不得你没有机会反手,只得抱着头落荒而逃。而南方的雪温柔得像是坐在对面的那位可人儿。
南山南,北山北,雪国的列车从长沙驶向怀化,可惜此时此刻,只有大雪,没有艳阳。
一盏灯
湖南菜的辣不像四川菜的麻辣,也不似贵州菜的酸辣,而是纯辣,干辣。就好比说到冬天,北方是干冷,南方是湿冷。对,这是一个意思。
有句话说“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哪个省份的人最能吃辣,从这句玩笑话中大可知一二。由于气候湿热,辣椒便成了湖南人桌上必不可少的作料。
临行前,我和靖儿就下决心吃一次湘菜,即便我俩都不是吃辣的高手。
等待两小时,只为了两三道正宗的湘菜,我和靖儿竟乐此不疲,像是为了举行某种仪式,必须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才算亲力亲为了似的。
湖南人无辣不欢,连最平常的炒肉末都得撂进去两根尖辣椒。于是,便有了农家小炒肉。
我是完全不碰辣的,因此对湘菜并没抱有多大的好感。刚尝了一小口,就感到辣椒透过舌头的神经末梢“咻”地一下直冲脑门儿。第二口就更严重了,麻木的神经末梢似乎已经丧失了功能,只任火辣辣的感觉从鼻腔一直延伸到太阳穴的位置。
好一个尖辣椒,吃到没两口,我就乖乖地投降了。
辣归辣,湘菜的色泽可是在各大菜系里数一数二的。正是由于有了红黄绿三种辣椒的参与,湘菜的色泽具有先天的优势,红亮诱人,红油的通透加之辣椒的鲜亮,每道湘菜都仿佛用红油漆刷过一般,通透鲜明。其味浓重,辅之以酸辣,味道便愈加浓郁。
臭豆腐、卤味、尖椒炒肉,虽说一个没落下,但我还是觉得酸辣的口感反而掩盖了食材本身的清香,更倾向于原汁原味。
凤凰梦
一行七个人,我和靖儿、两对三十左右的夫妇、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子,被困在怀化动弹不得。
清晨八点半,高铁站里不见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行色匆匆地也不知道干什么去。卖早点的生意人倒是勤快得很,使尽全力大声吆喝着“热乎的竹筒饭喽”,却不料话到嘴边,硬是被一阵寒风冻得噎了回去。
我打了一个哆嗦,好像坐在暴风雪的中心,四周一片死静。失落和寂寞席卷而来,像沙尘暴的漫天黑尘,鬼魅般捉摸不定,一会儿消失不见,忽而又翻涌上来。
其中一对夫妇,女的穿黄色羽绒服,短发,瘦瘦小小的,但精明能干,一路上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不是联系旅行社就是联系客运站,看来是铁了心要从高铁站逃离出去。男的高高瘦瘦的,面色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站在一边缄默不言。直到后来女人用英语和他沟通,才知道这是一对异国夫妇。
我们聊了一两句,便各自分头行事。
不过几分钟,那个在雪天里格外注目的穿黄色羽绒服的女人和她的异国丈夫,就消失不见了。
我和靖儿冻得直跺脚,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又担心错过从怀化到凤凰的大巴车,着实左右为难得很。
旁边那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张口问:“你们也是去凤凰的吧?这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呢。”女孩子一副学生模样,卫衣胡乱地塞在厚实的羽绒服里,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两道缝。女孩一个人从广州来,拎着大包小包,全然看不出已经参加工作了。
一个矮胖矮胖的保安插嘴道:“别想了,这天气没车到凤凰的,都不敢走。”胖保安哼了一声,语气中夹带着轻蔑,好像在嘲笑我们这帮愚蠢的“朝圣者”活该吃了一个哑巴亏。
我转过身去,不想搭理这个扫兴的家伙。女孩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俩,说:“我帮你俩看着吧,车来了我叫你们。”“我想去凤凰想了一年了,这次好不容易来了。”我看见女孩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却又稍纵即逝,微弱地被茫茫大雪熄灭。
女孩没多说什么,好像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秘密,我们选择默契地不探过往,不究未来,只结识当下的你我。
我和靖儿冻得缩回吹着暖风的咖啡店,店面不大,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都是来“避难”的。
暖黄色的地砖上嵌着褐色的暗纹,白墙上挂着红棕色的木质钟表,寂静的只有沉稳而又有节奏的嘀嗒声……
灯光投射到地砖上又反射到墙面上,把桌椅的影子拉长、扭曲、变形,一路纠缠延伸至天花板才肯罢休。
空气中夹杂着牛奶的醇香,燕麦中独有的麦子的清香,咖啡的浓郁和原木桌椅的味道,惬意温暖得很。
十点半,咖啡店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下了高铁却又去不了凤凰的人,都蜷缩在这一间小小的咖啡厅里。这里,就这样平白无故成了“难民集中营”。
一对夫妇坐在我们隔壁桌,听到女孩说来自广州,应和道:“我们也从广州来,你也去凤凰啊。”
“是啊,我们也是。”
一时间,似乎多了几个亲朋好友,不约而同地从五湖四海赶来,迅速熟络起来。
夫妇俩无意间提起和丈夫相识的过程,两人都是旅游爱好者,5年前和自己的朋友到凤凰旅游结识,但当时彼此都有心仪的对象,谁料阴差阳错,两人最后竟走到了一起。
我环顾四周,在座的每一个“朝圣者”似乎都有去凤凰的理由:纪念第一次和伴侣相遇,为了某个浪漫的经年不变的誓言,为了享受人生中第一次独自一人的跨年……
我,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寻找遗失在血液中的某种乡土情愫,为了探究古老的土家族传说,还是单纯到只是为了到“边城”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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