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区里转悠,最开心的莫过于发现许多正在开花的植物了。正对我家阳台的,是一溜五棵植物,枝条顶端顶着一把一把桃红色的“奶瓶刷子”。此花大名叫作“红千层”,可是我在心里坚持把它叫作“奶瓶刷子”,谁让它长得实在像呢,连顶端那几根不一样的花瓣,都和奶瓶刷子顶端如出一辙。也许,发明奶瓶刷子的人就是受了红千层的启发也未可知,不然倒是我唐突“佳人”了。
眼下,这样的“佳人”就在我家阳台外面俏生生地站着,不由让我想在阳台上喝个下午茶,和她们搭讪着聊聊天气啥的。她们或许不想理我,可是我只要看看她们,心情就老好了。红千层旁边,几树朱槿正开着,花朵大、颜色正,和新年的喜庆气氛十分相称。只不过朱槿比较慎重,花开得不多,毕竟人家一朵花只能开一天,可得好好想想,今天开几朵、明天开几朵,才会天天有花开。我一向不太喜欢大朵的花儿,可是一想到今天不看明天她们就不在了,还是要好好观赏一番,也不枉她们来这世界一遭。
再往前走,一树开得极密的山茶花俏立在路边,此后,就左一树右一树地时不时给我个惊喜了。我总觉得山茶花既然花朵那么大,那就不要大红袄似的开得那么密了,大红大绿,稍嫌土气。想不通《天龙八部》里的段王爷怎么就喜欢这种花儿,直到在一个楼道门边,逆着夕阳看到一树花儿,大约不胜花朵之重,那一树红花盛装低头的婉约,一下打动了我。想必那段王爷看到她,直如看到心爱的妃子一般吧。
在小区里转来转去的时候,阳台下油绿油绿的矮灌木一直被我忽视着,直到眼角瞥见几簇鲜艳的颜色,这才发现她们。灌木的最顶端,一簇叶子众星捧月般捧着一握细碎的花朵,就像捧着一把红玛瑙。赶紧上网查了,原来叫“龙船花”。后来逛园博园,才知道这灌木其实可以长得很高,全身缀满红玛瑙,被种在一个园子的进门处,十分醒目。
努力仰头观看盘踞于凉亭顶上的红色三角梅时,一种细小的花朵不知怎么就吸引了我的眼球。抬手把枝条挪到眼前细看,我惊叹于这细小花朵的艳丽。花朵是极浓的红,只见过我种的茑萝是这般能挤出胭脂色的深红,连花苞都红透了。百度说这是“琴叶珊瑚”,好一个美丽的名字。
前些天看新闻,有人在深海打捞出一枝红珊瑚,通体红色,极其珍贵。这琴叶珊瑚红色的花骨朵和花儿,倒真像一把红珊瑚。

转到楼后的时候,我深悔自己先前的耽搁。一树一树的红花羊蹄甲正盛开着,树高跟独山子大庆路上的白蜡树一般,最矮处的花朵也比我高。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朵稍矮的,拽到眼前好好观赏一番。“羊蹄甲”这名字,一定是嫉妒白雪公主的后妈起的吧?花瓣集中在上半部,颤巍巍细长的五瓣,而下半部是花芯吐出的五根花蕊,说不出的旖旎稀罕,像一位异域的美女,只着了几片紫纱,卷曲的裙摆就让人眼睛挪不开。又或许,花蕊是她长长的睫毛,花瓣是她眼睑的浓妆吧?这一树彩妆大眼睛,可真让我难以挪步。
过了几天,小区外的行道木全是此花。这一路婆娑的美,让树下的行人也多姿起来。
对了,差点儿漏掉了无比重要的一种小草。主要是这小区里的花树高大,红千层比我高,朱槿比我高,山茶花比我高,红花羊蹄甲、三角梅更是需要仰视才见,总之没几个比我矮的。所以,我低着头不费劲儿就看到了一片紫色小花的时候,还是很惊喜的。
这紫色小花在路沿石后左一丛右一丛的,我用手机查了,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酢浆草”。
总是在描写植物丰美的文章里读到酢浆草,一大片纯天然的花草里,似乎定然有酢浆草。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这草具有汁水丰美的感觉,岂料名不副实,竟是如此细痩的模样。不过它的花朵我喜欢极了,柔柔嫩嫩的,让我一下回到了巩乃斯河畔山花烂漫的艳阳下,无数这般不知名的单瓣小花儿遍布,多到让人连名字都懒得查。不管怎样,终于见到酢浆草,莫名的幸福感袅袅升腾。
我妈的朋友来看她,我妈喊我给她们照相去。三个老太太衣着鲜艳,在小区绿植的陪衬下,走到哪里都像三朵花儿。
那两位阿姨和我一样喜欢花儿。她们争相给我看她们手机里拍的花儿,告诉我这个小区啥稀罕,那个小区的花好壮观,还推荐我赶紧去园博园,近日不仅免门票,还有两树特别好看的黄花。
她们像阳光一般的快乐很容易就感染了我,我鼓动着全家下午就冲去了园博园。园博园里花卉种类更多,我和孩子租了双人并排彩篷自行车,载着我妈到处转悠,看到美丽的花花就停车暂问,惊喜地看到了大片盛开的金鱼草,胖乎乎缀满花杆的各色花朵真像一条条小金鱼摆着大尾巴在游泳。

最后,终于找到阿姨们说的那两棵花树,原来是银叶金合欢,满树小小的嫩黄的绒线球,密如繁星。一树红花、一树紫花、一树白花都常见,一树黄花很少见。我们兴奋不已地在树下各种摆造型,花树不言,下自成蹊。
过几天,我又发现了黄蝉、假连翘、朱樱花、蒲桃、炮仗花和两种颜色的杜鹃花。尤其喜欢蒲桃,像树上盛开的垂丝菊花。
总之,小区里的植物天天给我惊喜,我每天宝贝般数着又见到了多少种花花。在这样的纬度、这样的季节,就算是小道边最不起眼的植物,都在竞相绽放。
难道花花的心思也和人一样,不干出点儿名堂,就不好意思?可真叫我汗颜呐。
要当不一样的绿叶
有些植物没有开花,不过光看叶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每天出楼道门,我都会惊喜地跑出去。门口两边的路沿石后,密不透风地种满了合果芋,这种在办公室被我供在柜子上观赏叶子的“高级”植物,此刻多到让我有一种冲进去拔上十棵八棵的罪恶想法。
沿着小路走走看看,突然,一抹玫粉色跳了出来,眼前鲜艳的山茶花都没能阻挡她的魅力。这是我在巴厘岛惊鸿一瞥的植物,当时抱着船桨去漂流,在丛林里没有护栏的湿滑台阶畔瞥见一株,不及细看,至今遗憾。
踏破铁鞋无觅处,竟在北海的家门前不期而遇。我用手机查了花名,原来叫做“朱蕉”,小区里一大丛一大丛种了许多,真是再也不用羡慕别国了。被称作“蕉”的植物,一律容易获得我的好感,细思究竟,大约是探春把自己称为“蕉下客”的原因吧。探春敢于抗争命运,在庶出还有个赵姨娘那样的妈的情形下,竟博得人人敬重,也是格外令人爱怜。被称作“蕉”的植物也大多配得上这字,英姿玉立自不消说,还有别具一格的艳丽。
比如美人蕉,绿色的长叶中吐出一卷鲜红柔嫩、常花难及的大花瓣儿。再如这朱蕉,细高个不分叉地长上去,单看模样,与玉米或者高粱也没啥大区别,然而人家修长的叶子可是玫红色的,于是就仙气十足起来,每一片修长的尾尖都让我想起热带丛林里神秘天堂鸟的长尾羽。
不过世上时常会有转眼就被打脸的事情发生。在我第二天又以不致漏网的心情逡巡花园时,看到几棵黑紫色的“鸡毛掸子”,长在一个楼道门边。

我照例查了,它竟然也叫“朱蕉”,气得我干脆不愿保存这结果,可是越不想记住偏偏越记得牢实,竟比那些我需要反复叮嘱自己记住的花儿还容易记。所以我还是在心里悄悄称呼它“鸡毛掸子”,反正她也不知道。
继续往东走的路上,一片虎皮兰像大葱一样被种在林间树下,让我情何以堪?还有那些路沿石边、红陶罐子里枝叶舒展的金边吊兰,都让我暗暗同情被我供奉在阁楼篮子里、终年不见阳光雨露的金边吊兰。
还有成片成片的紫背万年青,紫色的叶子像兔子耳朵一样支棱在草坪里,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一下。花叶青木让我感叹竟有一种灌木被糟蹋得洒了满身的黄颜料般,还兀自不知。
转而往西走,在另一处凉亭旁停下。凉亭边一种大叶子植物吸引了我。我一直难以抗拒叶子上有斑纹的植物,青苹果、孔雀竹芋、彩虹竹芋,都因为叶子上的斑纹,让我搬回了家。眼下这丛和我差不多身高的艳山姜,超大的叶片上黄绿相间,像江苏兴化黄绿相间的油菜花田,被画到了这片叶子上。
在小区流连第二遍的时候,我不再只找开花的植物了,因此又有了许多新发现。海芋、春羽,都让我惊艳,好大一棵草的感觉,每片叶子都能当扇子。虽然拍照的时候,掀开海芋的叶片,竟发现一朵躲猫猫的淡绿的花儿,和龟背竹的花很像,一片花瓣像弯月般,护着中间一根花槌。但她们主要还是以叶子为颜值担当,这一点好像连她自己都知道似的,悄悄把花藏了起来。
转头看见一个水泥柱上绑了块铁牌,上面写着“小心落叶,预防砸伤”。我心想,有病呢吧,一片落叶能砸伤谁呢?然后抬头看了看,看完后我脖子凉飕飕地溜走了。站在旁边安全之地查了一下,原来这“水泥柱子”是大王棕的树干,人家头顶上的叶子每片都有我两个长。我又长见识了。
几天后,我深入广西南部游玩,一路上深刻地感受着祖国南北植物的巨大差异。北方公路沿途经常看到的青纱帐,是粮食作物玉米;到了这南方,也有青纱帐,可那是令人垂涎的甘蔗林,是摆在水果摊上卖的。
我们新疆时不时能看到几棵沙枣树装点了广袤的田野,这里时不时看到火红的木棉树把风景点缀成油画。北方诗人、画家把院子里种棵芭蕉当作很有范儿的品味象征,而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香蕉树、芭蕉树,拥有他们的却是本地最平凡的普通农家。
我突然想到,也许南方人到了北方,也特别想看到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以及突然出现的沙枣树、柳树、榆树和白杨树吧?要不然,《白杨礼赞》怎么是浙江人茅盾写先生出来的呢?所以,要时时到别人看腻的地方去旅个行,以便彼此都能发现对方生活的地方原来竟这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