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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白头人

时间:2019-03-21 17:50:06  来源:独山子在线  作者:张良英

    曾潜,中共党员, 194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系原乌鲁木齐石油学校的筹建者之一,乌鲁木齐石油学校党总支委员、第一任教务长,克拉玛依职业技术学院离休老干部,于2019年元月15日病逝,享年98岁。

    曾潜老人一生坎坷,经历无数沧桑,虽然他离我们而去,但总想对他说点儿什么。大悲无泪,大恸无声。还是让时光渐渐将它们酿成温暖的感伤、惆怅的怀想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曾潜老人的那些陈年旧事,想起他的执着追求、他的忠贞坚守。老人身上共产党人的珍贵品质,是我等后人所不及和难以效仿的。缅怀之余,重温旧事,以志哀思。

    最近读唐代诗人司空曙的《喜外弟卢纶见宿》,其中“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这句打动了我。窗外,潇潇秋雨吹打着黄叶纷落的枯树,窗内静坐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味并咀嚼着如烟如梦的年华。

    在有的人眼中,这画面蕴含着几分宁静、几分寂寞,也许还有几分温馨。但是从历史风雨中走过来的人,坐在灯下沉思,几十年岁月的步履,该是何等艰难而沉重?想起老妻的舅舅曾潜的许多陈年往事,委实无法轻松。可老人家的一生,却活得一点儿不糊涂,始终保持着心静如水的清醒。

    我第一次见到老人的时候,是1969年的夏天。当时我还很年轻,正和从武汉来新疆支边的姑娘谈恋爱。一天,她对我说:“我有个劳改新生的舅舅,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乌鸦莫说猪黑,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哪里有权利嫌弃别人呀!”我自惭形秽地说。

    那一年,姑娘的舅舅在山里修公路,离我们工作的农场大约有20多公里。

    星期天,我俩搭了一辆拉煤的汽车,进山去看她舅舅。

    路上姑娘说:我都记不起舅舅长啥样了,只记得在北京的时候,也就五六岁吧,我常常和姥姥一起去排队买猪板油。一人只能买一份,买回来炼好了,装在一个铁皮饼干桶里,等舅舅出差从新疆回来,好给他带走。舅舅每次回来,都是坐飞机,会带葡萄干和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

    姑娘还对我说:舅舅1948年从北京大学毕业,在北大读书的时候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积极参加学生运动。毕业后,一直做教育工作。他刚去新疆那几年,常给姥姥寄钱,后来就没了消息。直到前些年,妈妈来信说,不知什么原因舅舅被判刑劳改,刑满释放后,安排在兵团第四师工建团修公路。

    这是一条通往天山深处的简易公路,坑坑洼洼,汽车行驶在上面,像小舢板航行在大海上,忽上忽下,颠颠簸簸。我们满头满脸都是灰,来到了舅舅修路的工地后,下车问一挖土的工人:“师傅,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曾潜的?”那人指了指远处一个挑担的人说:“那个就是。”

    顺着指引的方向望过去,啊?那就是姑娘的舅舅吗?脊椎弯曲,背部隆起拱形的包,就是农村常见的那种罗锅腰。他还不到50岁吧?一个男人的骨头,到底承受了多大的重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心里很不好受,头脑中反复重重地撞击着这样一个问题:一个毕业于北京大学的老革命,不应该是这样啊!

    被判刑劳改后,舅舅妻离子散,十多年来,没有一个亲人来看过他。舅舅和外甥女在工地上相认那一刻,两人都很激动,却没有号啕大哭。舅舅看着眼前的外甥女——当年那个梳着朝天辫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平静,但做不到,嘴唇微微地抖动着。

    舅舅领着我们来到他住的帐篷,长方形,像简易的房子。

    挑起门帘进去,不大的帐篷里住七个人,一排三张床并成两排,舅舅的床在两排床的顶头,相对独立一些。每张床几乎都一样,除了床上的被褥、床底下脸盆里吃饭的家什,就很少有其他东西了。

    但我总觉得舅舅的床与别人的不一样,仔细打量了一番,原来舅舅的床头上比别人多了一摞报纸。

    我顺手拿过报纸翻了翻,是一张有些时日的《人民日报》。长年在山里修路,那种孤独与寂寞,用读报来排解,只有识字的人才能做到。北大毕业的舅舅,借助这种优势,活得比那些用喝酒来排解寂寞的人,理所当然地更充实一些。

    后来,我和武汉姑娘结婚了,学会了自己手工制作挂面,然后包成一筒一筒的给舅舅送去。他的床头上依然堆着一摞报纸,我对舅舅说:“舅,我拿几张报纸回去包面,行不?队上不会说你吧?”我觉得报纸多半是借队上的,少拿几张应该不是问题。

    没想到舅舅从床底下拉出一个麻袋,里面装的全是报纸,说:“这些你全拿去,要多少有多少,报纸是我自己订的。从我重新拥有公民权那天起,我就开始订阅《人民日报》,直到现在。队上还找我借报纸呢,抽莫合烟的人也问我要。”

    在山里修公路,交通极其不便,没有广播,消息闭塞,唯有通过报纸来了解国内外形势,读《人民日报》成了舅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年舅舅的工资不过30多元钱,一般人是舍不得自己花钱订阅《人民日报》的,何况一订许多年。读报不仅仅是舅舅打发时光的一种方式,其中那种关心国家大事、热爱祖国的情怀更是显而易见。艰难时方显英雄本色,这才是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胸襟,宽广而坦诚,哪怕他曾经是被遗弃的孩子。

    回家的路上,我抱着一摞《人民日报》,虽然是一些旧报纸,可每一张都是舅舅曾经捧读过的呀,仿佛还留着他的手温,让人心如潮涌,久久难以平静。

    1984年,组织上给舅舅平反了,彻彻底底,没留任何尾巴。事实证明,1957年发生在乌鲁木齐石油学校的那起所谓的“反革命案件”,完完全全是一桩冤假错案。给舅舅平反的时候,不仅恢复了他的党籍、职务,补发了工资,还享受副局级离休待遇。

    领到补发工资的那一天,舅舅对我们说:“我留了个整数,一万元。其余的几千元钱,全部补交了党费。”

    “那么多呀!”妻子有些吃惊,说实在的,也有些舍不得,这在当时可是一大笔钱呢。

    “多什么多?这么多年都没有交过党费了,还不应该吗?”舅舅一脸虔诚,儿女孝敬父母那种,完全是心甘情愿的表情。

    此情此景,我们当晚辈的真是无话可说。

    1986年,我们从伊犁农场调到了独山子,和舅舅住在一起。一次,老人要去克拉玛依看他很多年没见面的儿子,妻子提出向学校要辆车,老人说:“学校的车是用来办公家的事的,我这是私事,要什么车?坐班车去就行了。”

    那时,独山子到克拉玛依每天只发一班车,也没个车站,就在红旗商店后面的路边上车。那天,人特别多,妻子陪同老人最终总算挤上了车,可人站在车门口,要侧着身子才能关上车门。他们就一直这样挤站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克拉玛依,妻子的腿都站得僵了,下车好半天不会走路,何况老人家呢。

    回来后,妻子小声对我说:“不知舅是咋想的,有福都不会享,按他的级别,出门公家派辆车,是多大点儿事啊?”是埋怨,还有委屈。可这种话只能私下里悄悄地说,不敢让老人知道,否则少不了一通数落,还有对我们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又一年,妻子的父母从武汉来新疆看我们,顺便要到克拉玛依看望舅舅的亲人。学校领导知道了,主动派车送老人去克拉玛依。车开来了,舅舅非要让司机把车开回去,说:“我们自己坐班车就可以了,没必要搞那么大的动静,兴师动众的。”

    司机不解地望着舅舅,老人朝司机挥了挥手说:“你回吧,师傅,谢谢你了。”

    小车开走了,可苦了三个老人家,乘坐的是辆破旧的公共汽车,哐当乱响不说,车窗也关不严,汽车行驶在土路上,尘土一个劲儿地朝车里钻。

    生活中,舅舅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上的做法与许多人不一样,显得有些怪异。

    有人说,舅舅是在劳改队里关傻了,要不就是缺心眼儿。其实,都不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天生有一种豁达和超脱,让人感受到一如湖水的宁静、平和、清淡与透彻,这种气质似乎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任何人都无法效仿。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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