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三点,在哨位上细看着满月。细细地看着皎洁的月光洒在哨亭间,洒在山野处。 来新疆当兵后,喜欢上了被月光包裹的感觉。尤其喜欢有满月的夜晚。满月夜,漫山遍野都是通透明亮的。满月大,盖住半片睡着了的戈壁。满月温柔,慰藉着游子的心。不过,人是贪婪的,拥有,或者说是看多了以后,又总觉得不足。还会因此而想起故乡的满月夜。 小时候,在故乡,总像期盼“大白兔”一样期盼着月半。因为月半时或许有满月,普照着一切阴暗,即便是没有手电筒,母亲也会放心地放我出去。是夜,早早地写完作业,便可以尽情地玩耍了。 安静的小村庄,一切都逃脱不了满月的视野。门前,树上的麦李开始泛红,果虫在一头露出了半个身子。顽劣的孩童们在村头巷尾打闹着,一半孩童们嚷着要玩“躲猫猫”,一半孩童们说是要玩“老鹰抓小鸡”,最后,终于把决定权交给了“猜拳”。赢者一锤定音:“玩躲猫猫吧!” 可“躲猫猫”里有大学问哟,除去地底和苍穹,还有哪里是最佳藏身之处呢?孩童们在“猫猫”背身数秒的时候挠头思考,从那童话似的影子来看,颇像一位古希腊的哲学家。忽然,有个孩童小小的眼睛一转,想到老师教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轻轻地躲到了“猫猫”身前的那个斗盆中。“猫猫”从眼前走过时,心在怦怦跳,呼吸却也是屏住了的。 在那不流行照相的年月,满月将斗盆中的孩童定格。 多年以后,孩童依旧记得,满月曾经温柔地抚过他的头,微微凉风吹来,额头上的汗慢慢挥发着。 这样聪明的孩童当然是不会早早就被“猫猫”发现的。趁着“猫猫”走远,孩童头顶着斗盆蹑手蹑脚地挪动着,而后,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村东的田野间去了。 满月下,田间小道变成了无数条银色丝带,环绕着小小村落,爱抚着小小孩童。孩童闭上眼睛,用嗅觉寻找着白天看见的那片瓜地和那个硕大的熟透了的瓜。然后,再次轻轻地往前走,生怕踩碎了满月夜的宁静。更怕踩断了枯枝,引来“猫猫”。 走在田埂上,望着满月,会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所谓心安,即是可以任意寻一处干燥的田埂席地而坐,像模像样地赏起月来,不必考虑脏了衣服。满月白白的,像施了白霜在脸上,不过,比白霜要玲珑剔透得多,叫人想起最原始的比喻——白玉盘。细看则不难发现玉盘上还有些许黑斑点,不规则地分布在腹地。月亮的周边白亮白亮的,像中国书画艺术上的留白,很有一番看头。再看,玉盘周围那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风在微微浮动,云雾随之,犹如仙境。望月的孩童像是喝了半斤米酒,脸庞微红。那时年纪还小,尚不知杜甫有诗“月是故乡明”。只痴痴地望着,内心一片欢娱。丝毫没有留心“猫猫”已寻到了身后…… 一惊一喜的两人在追逐中相约回到庭院里去,听爷爷讲一些老故事。“猫猫”说,其他伙伴都到齐了,就差他一个。月光包裹着爷爷沧桑又富有温情的声音,也包裹着一群围着他为听故事而极其安静的孩童。那一刻,就连蝈蝈也不叫了,听得入了迷。月光下,有白胡茬儿的爷爷抿了一口茶,开讲:“很久很久以前……” 只是,常常故事还没有听够,母亲就来唤了。没有哈欠的孩童们不知夜已深,也不互道晚安。唯一的,是往村落的零星灯火处散去前彼此约定,下一个满月夜还在老地方见。 后来,不知道又如此过了多少个满月夜,总之,孩童们都已经长成了旁人眼中的大人,常常微醺般红润的脸庞开始有了扎手的胡茬儿,开始在未来面前似懂非懂地点头。 再后来,在某一个满月夜,那群原本是孩童的少年们有了新的约定——从此,那座小小村庄的满月夜便被装进了远行的背包。可无论走到哪里,心中永远觉得“月是故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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