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一大缸酒胚子就发酵好了，酸酸甜甜，说它是酒，不醉人；说它不是酒，醉人心。 自家的酒胚子是用玉米和柿子混酿的甜酒，妈妈说，过了腊八节，适合做酒和酒胚子。玉米是自家地里产的，一串串、一排排地挂在屋檐下晾着，水分晾干了才能收回来。屋后有一棵柿子树，没人知道它的年岁，也没人能说出它的来历，无论年长年幼，谁都说打自己出生起，它就长在那里，年年结一树繁密的柿子。而且，谁住这里谁就是它的主人。 我家搬迁到这所房子的那年，我正好上一年级，记得清清楚楚，柿子树老了。树干上有一个自上而下的大裂口，中间没有树芯，只有皴裂老化的皮壳努力支撑着最上面茂盛的枝叶。看着它的老态，怎么也没法儿把它和鲜嫩水灵的柿子联系起来。每到深秋，小灯笼一样的柿子圆鼓鼓、红彤彤地挤满了枝头，拿在手里惹人爱，吃不到嘴里惹人馋。 它是水柿子，不同于干涩涩的馍馍柿，也不同于硬邦邦的专门做柿饼子的硬柿子。之所以叫它水柿子，是因为它水分足、含糖量高。 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自家的水柿子不用捏，熟透了也是硬的，立冬前要摘下来，等放软了，表皮薄如膜，透过它可以看见鲜嫩多汁的红色果肉。这时，用手轻轻撕去表皮就可以吃啦。 进入寒冬腊月时，妈妈盘算着该着手准备做酒胚子的食材了，半个月的发酵期一过，年前正好可以开缸。食材有甜酒曲、金黄色的玉米、水柿子。将玉米粉碎、浸泡、去皮糟，剩下精骨细肉，入锅加水，随着呼呼燃烧的火焰，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细碎的玉米在妈妈的快速搅动下有节奏地翻滚着，热气从锅中袅袅升腾……将水柿子去皮后，与玉米、甜酒曲混合，搅拌均匀，倒入已清洗晾干的陶瓷缸内，盖好，再用塑料布包紧，用和好的泥巴密封缸口四周，不能留有丝毫缝隙，一旦进风漏气，就功亏一篑，一缸酒胚子成了霉胚子，白白浪费了食材。 一切都是妈妈亲力亲为。玉米的粉碎、筛分、煮、晾，将柿子一个一个去皮，和好泥将缸口密封等，都是细活儿，又是在最冷的寒冬天气里劳作，妈妈的一双手被冻得又红又僵，直到一切就绪。 寒假前后，酒胚子开缸了，金黄的玉米碎混合着鲜红的柿子汁，别说扑鼻而来的浓香和淡淡的酒味儿，仅凭这艳丽的色彩，看一眼就口舌生津、馋涎欲滴。 妈妈也做玉米黄酒，黄酒和酒胚子的做法大同小异，工序有别，食用的方式也不同，酒是成年男性的最爱，酒胚子是儿童和少年的美食。一只小瓷碗里，挖一饭勺酒胚子，再用等量的开水冲泡、搅匀，冷热一掺和温度正好。放学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掀开缸盖，自舀自兑，又吃胚子又喝汤汁，酸酸甜甜，解渴解馋。 满满一大缸啊，这一冬就慢慢享受美味吧。一天一碗，回味悠长。孩子们放寒假了，春节很快也就到了，邻居、玩伴儿、串门的亲友，大凡有女性、少年、儿童来家里，少不了喝上一碗酒胚子。 酒胚子可暖胃驱寒，适合寒冬天气存放和食用，天气一热，酒胚子就发霉变味，还会滋生细菌。 几年后，我家迁往他处，没有自家产的柿子和玉米了，妈妈再也没有做过酒胚子。我们常喝的醪糟和小麦酒胚子，比起自家的玉米柿子酒胚子，可谓天上地下，千差万别，怀念它独有的醇厚浓香。三十多年过去了，妈妈也永远离开了我们。一直想去我家住过的地方看看，看看那棵柿子树是否还活着，也回忆一下当年的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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