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县城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阴绵的小雨。父亲沧桑的面孔随着大巴车的摇晃,断断续续地映在落了雨珠的窗户上面。借着我们都去县城办事的空儿,我计划请父亲下馆子,给他点一瓶好酒和一桌好菜,好好地吃一顿。 细细想来,父亲今年五十有一了,作为儿子的我请他下馆子,却是头一回。 因为刚过除夕没两天,县城的许多知名饭馆都没有营业。我和父亲一路走着一路唠着。当寒气已经浸透我们全身时,我依然没找到一个可以比得上当年那个蒸饺馆的饭店。 是的,我是想了却那桩积存于内心多年的愿望。 那是我在县城读初一的夏天,父亲进城办事,顺道来看我。街上,父亲穿着一件不太合身被汗水浸湿的衬衣,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到饭点了,我们准备寻个吃饭的地儿。 其实在校门口不远处,就有一家卖蒸饺的,里面还有空调,环境很不错。但是它豪华的装修就阻挡了不少人。木质地板、玻璃大门似乎都在向我和父亲传递着它不便宜的信号。我们站在门口盯着它看了几眼,彼此便心有灵犀地继续往前走去。 那天,在城北的一个小饭馆里,父亲只付了一份饭钱就独自离开了。他那汗湿的衬衣还没干。走之前,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说他不饿,并且还有事要忙,就不一起吃了。 透过饭菜的热气,我望着父亲的背影在骄阳下消逝,眼眶不知何时开始湿润。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们刚刚碰面时,父亲告诉我,他跑了一上午,终于将要忙的事情忙完了,自己都快饿坏了。 那些年母亲多病,我和姐姐又在外求学,整个家庭单靠父亲支撑。他节约惯了,也苦惯了,自然舍不得请自己在饭馆吃饭,哪怕是一家并不贵的小饭馆。 我那时虽说已能理解,却终究不知道能替他做一些什么,只是暗下决心,等我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请父亲吃一顿饭。后来,我将这个心愿从初中带到了高中,又从校园带去了军营。 如今,时隔多年,我庆幸总算是等来了这个机会。还和当年一样,我到处瞟望着。我在寻找最起码能和当年那家蒸饺馆相媲美的饭馆。 可还没走多久,当我拒绝掉好几个早餐店时,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开始不断地催促我,说他自己在哪儿吃都可以,提醒我吃饭是小事,赶紧吃完好各自办事。后来,当我们走到一家极不起眼的快餐店门口时,父亲就再也不挪脚了。 我知道那个店,开了许多年了。读书的时候我在那儿吃过,大概是几块钱就可以吃饱,但味道的确不怎么样,而且环境并不太好,那地面,总让人觉得可以刮出好几层油来。 父亲说:“就这儿挺好的,肯定还便宜。”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望着那黑漆漆的门面,我想拉着父亲往前走走看,父亲却说:“累了,实在懒得走了。”我终究是没能拗过他,饭菜加上一两酒,我一共只为他花了十块钱。 看着我不甘心地在店里到处观望,父亲朝我眯着眼,呷了一小口酒,仿佛很幸福惬意的模样,同时再次催促我快吃,吃完去办自己的事。 我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早些年他苦过,他知道挣钱不易,又怎么会舍得多花我挣来的工资。 我先吃完,走到店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父亲,的确显老了。曾经那么伟岸的父亲,也终是被岁月佝偻了身躯。我的眼眶像当年一样,再次湿润。好在父亲背对着我,未曾发现他果敢的军人儿子居然落了泪。 从快餐店出来,我走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上,任小雨落在头上,没有丝毫寒意。想到父亲斑白的两鬓,想到刚刚只为他付了十块钱和若干年前那个炎热夏日,想到作为儿子第一次请父亲下馆子竟这般匆匆落幕,我突然觉得,我欠父亲,似乎永远也还不清,那么从今以后,就让我像他疼我一样疼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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