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复员后一直还穿着军装,除了军绿色,几乎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当兵让他走出了重庆的山区,他似乎对这一身军绿永远保持敬意。 第一次用Google地球,我就定位到了农场,搜索爸爸妈妈的楼房在哪里。 虽然土生土长在那块沙漠边缘的绿洲,但从未用这样的视角看过她。那一刻我被震惊,那是一片如此孤独的绿洲,我们的父辈要用怎样的坚韧和虔诚,才可以在这巨大的准噶尔盆地最东边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边缘安营扎寨,白手起家,生儿育女并安居乐业。 1982年以前我们还是分开的,只有休息时父亲才能回家。 那时对父亲的大多印象就是每周一次夕阳下我和母亲在他回来的路口的等待,那时最开心的事是第二天一早能钻进他和妈妈的被窝儿。 上小学时,每个暑假我都会去父亲的连队跟着那边的学生一起拾麦子。烈日炎炎,康拜因联合收割机驶过,扬起麦糠飘到湿热的脊背,刺痛、灼热,那种难受至今记忆犹新。上缴了一天的劳动果实,回到父亲的宿舍,一本粉漫画书和一台带收音机的唱片机就是我最好的伙伴,画画就从这些漫画书开始。在那里,我还知道了一群来自乌鲁木齐和祖国各地的年轻人,他们有知识,会拉手风琴,还会唱歌跳舞。 那时的父亲很忙,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地里。我回来得早就会提一个大壶去打开水,因为太小,一路都要左右悠着提回来。礼堂的鸟也是我的朋友,我会独自一人在礼堂听麻雀的叫声很久,因为礼堂很大,鸟叫的声音回荡起来会格外好听。 父亲是我了解外面世界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一个放学后的下午,刚回到家中还没开始写作业,妈妈就带了一辆拖拉机回来,说我们要搬到团部了。没来得及和任何人道别,连同家里的生活用品,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后到达了团部的新家。也是从那时起,一家人终于住在了一起。 我们离开了到处都是田野和果园的连队,在这里,人比原来的连队多,我们的生活也因爸爸工作的调动发生着变化。 两个妹妹享用着爸爸给她们带来的些许方便,我却一直对爸爸办公室的各类玩具很有兴趣。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通过妈妈喋喋不休的枕边风,借出了当时少有的美能达照相机,借出了卡西欧电子琴,还借出了当时极其罕见的百灵牌电吉他。 高二时,我用卖花的钱给自己买了第一把吉他。从此以后,吉他就成了我的伙伴。不知道父亲看到我现在家里摆放着的各种吉他是不是能想起,为了他办公室那把电吉他,我和母亲是怎样为说服他和他周旋的。 父亲对母亲的“屈服”、对我的默许,打开了我的另一扇窗。 再后来就是出去读书。读高中后上大学,其实这一走,回家的时候就很少很少了。母亲更多关心的是我的身体,是我的衣服是不是该添了、鞋子是不是该换了;而父亲更关心我能不能早日成为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 父爱与母爱的不同之处可能在于父爱更内敛、深沉、不易察觉,却无处不在。 父亲复员后一直还穿着军装,除了军绿色,几乎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当兵让他走出了重庆的山区,他似乎对这一身军绿永远保有着敬意。 我也是除了六一国际儿童节时能添一套白衬衣、蓝裤子,其余时间也是军人的打扮,还经常戴着一顶黄军帽。年过七十的父亲现在有时还是一身军人的装束,而军人的作风、军人的信仰至今在父亲身上还能体味出来。 从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到西藏维稳,父亲这批老兵以绝对的服从,履行着他们军人的天职。几辆军车把他们卸在了准噶尔盆地的边缘,他们就扎在那里,用双手建起了绿洲。他们从没有怨言,无论风吹雨打,他们都坚守着对那块土地的热爱与对这个国家的忠诚。 在我心里,爸爸永远都是一个军人,一个时刻能为这个国家冲锋陷阵的军人。 当我们慢慢长大,我们的孩子已经和我们一样高的时候,突然发现,父母已经老了。他们退休了。母亲可以跳跳广场舞、打打麻将,连扑克都打不好的父亲似乎还有没有做完的事,还有愿景,还有希望,那就是关爱。 当下一代们一个个长大,传承下来的那种“爱和坚韧”将会生生不息。 下一代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当他不再能肩挑背扛的时候,他用思想、用信仰、用爱来触动这些小苗们,他们的茁壮成长就是父亲生命的延续,让父亲身上的革命精神得以源远流长。那种爱不分你我不分远近,更不分大小。它只是朴素地与人方便,或者是雪中送炭。 这是一种胸怀 。 父亲也一直是我的榜样,从小至今从没变过。 父亲也是我的人生导师,这种“爱和坚韧”将伴随着我的一生,无论喜悦还是悲伤,无关顺境还是逆流,在我无比受用的时候也不经意地传给了我的儿子——他的孙子,也因此世世代代无穷尽矣。这是父亲给予我们的最大的财富。 我们都很幸福,我们也都很庆幸。 庆幸在他们的晚年有国家的社保,庆幸他们有可以自食其力的孝顺的三双子女和健康的孙子、外孙,更为庆幸的是,在他们的晚年还有一群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一起屯垦戍边的战友们的陪伴,庆幸他们在大西北的蓝天白云下为祖国出过力、流过汗。他们是幸福的。 他们扎根祖国大地,在哪里都可以盛开生命之花,他们又如此平凡,如风般飘过,但所到之处,春暖花开,万亩粮田。 现在我们正在盛开,他们却已老去。 父亲啊,我们还是孩子时,你呵护着我们;当我们长大成人,你、你们那一代人却成了孩子,需要我们来呵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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